初章八 收徒
无边无际的空洞与黑暗中，九黎穆凌的意识在缓缓恢复。
九黎穆凌环顾四周，头顶是黑暗，脚底是黑暗，远处也全都是黑暗。
我这是……在做梦吗？
正当九黎穆凌疑惑，四处走动之际，四周忽然天旋地转，仿佛自己闯进了什么地方。等回过神来，他发现自己的眼前有一个人影。
若是寻常的人影，也就罢了。可当看清眼前的是谁时，他愣住了，甚至不禁停住了呼吸。
随后，泪水不受控制一般，从他的眼眶中落下。
“阿绯……”九黎穆凌泣不成声。在他眼前的，正是自己近百年前已逝的妻子，九黎绯。
九黎绯立在原地，微笑着看着穆凌，明亮的眼神中是不曾变过的温柔。
百年前，天狐宗第十二任宗主明溪在任期将满的前夕突然不知所踪，连宗主之位的继承者都没指定。天狐宗一时间群龙无首，不同家族和势力针锋相对，都欲争夺宗主之位，天狐宗内乱一触即发。
而九黎正是天狐宗狐妖中最为古老也最有威望的一族，相传在上古时期就已经存在，以其如火般明亮的独特毛色和鲜红的妖气而著称。
那时的穆凌不过是一介 小小的灰狐，身份低微，历尽艰辛进入天狐宗，也处处受到排挤。而九黎绯，是九黎一族的长女，自幼修炼天赋极高，年纪轻轻已然实力超群，在九黎族中被颇为看重。纵使如此高贵的身份，九黎绯依旧愿意接纳穆凌，甚至最后不顾长辈的反对，回应彼此的感情。也正是在那时，穆凌入赘九黎家，改名九黎穆凌。
超越身份和地位的感情，最为珍贵。也正是在那时，小沐雪诞生了。
可惜，天不遂人愿。原本凭九黎一族的权势和力量，取得天狐宗的宗主之位已经是板上钉钉，谁曾料想其他势力并不甘心，而是集结众多势力，趁九黎一族不备，以蛊毒之术偷袭。九黎一族何曾防备，整个家族几乎都被屠戮殆尽。最后，仅剩绯一人浴血奋战。九黎绯以超乎想象的力量和坚韧，竟奇迹般的击退了如潮水般的其他势力的主力。最终看着惊慌撤退的敌人，缓缓倒在血泊之中。
那时穆凌正和襁褓中的沐雪在外散心，竟阴差阳错躲过了此劫。回到家的穆凌，看到满身是伤，奄奄一息的绯，心痛得快要窒息。他怒吼，他哀号，他拼了命的为绯包扎伤口，希望绯能活下来。
可一切都晚了。绯的血止不住，渐渐将衣服和绷带一起染成和头发一样的鲜红。穆凌抱着绯冰冷的身体，流干了所有的泪。
极度的悲痛，会催生出难以想象的力量。穆凌一夜之间爆发，手刃了先前就被绯重创的众多仇家。在这里，力量就是一切。穆凌也因此被推上宗主之位，成为了天狐宗万人敬仰的第十三代宗主。
可是这些又有什么用呢？
穆凌跪在绯的身旁，紧握绯的双手，哭得悲恸。他知道，自己已经永远失去了绯。
可现在——
穆凌看着眼前绯的身影，和那时一样，深红的长发和双眸，身穿她最喜欢的布裙，依旧在微笑，仿佛还活着一般。穆凌浑身都因悲伤和激动而剧烈地颤抖起来。他的喉头动了动，想要说什么，却又开不了口。
最后，还是绯先开了口：
“好久不见了，凌。”
“绯……绯！”穆凌喃喃道，也顾不得那么多，连滚带爬冲到绯的面前。
穆凌抬眼，看到绯的身后是一片密密麻麻，望不到边际的彼岸花。这些血般艳红的花朵朵盛开，散发着诡秘的红光，仿佛连黑暗的天空都能映红。在远处还能隐隐约约看到一条发着光的河流。看来这里就是自古以来最为神秘的冥界了。而自己看到的，正是绯的灵魂。
既然如此，是不是自己也已经……穆凌心头一冷，努力让自己不去想这些。
“凌，许久不见，你和沐雪……还好吗？”绯的声音异常平静，听不出悲喜。
“好，很好……我已经当了快一百年的宗主，天狐宗上下无不听命于我，沐雪也长大了，我也打算将宗主之位传于沐雪……”
“是吗……那真是太好了。你也莫要太操劳，你看你，头发都花白了。”
“是，是吗……”穆凌局促地摸了摸头发，突然像个孩子似的。
绯莞尔一笑，继续说到：“我在此徘徊许久，就是放心不下你，如今见到你，听到你和沐雪都很好，我也就心安了……”
“可是……我来到这里，不就说明我也……”穆凌不敢说下去。
绯轻笑道：“你呀，还是和以前一样傻傻的。你的生机未尽，只是意识误打误撞来到了这里，不久之后还要回去的。”
“是吗……”穆凌突然上前，抱住了绯，“可是要是跟你一起走，不也挺好的……”
绯被穆凌这一抱，身子抖了抖，随后摇了摇头。“别说傻话了，你还不能跟我走，沐雪……还有很多人，都在等着你回去呢。”
“……是啊”说到这里，穆凌的眼中有些黯淡：“沐雪还在等着我，我不能……”
“好啦好啦，不必这么伤心，终归是又见到彼此了，不是吗？”绯释然一笑说道，“真是想不到，再次见面时，小雪已经要成为独当一面的宗主了……”
绯顿了顿，像是想到了什么：“说起来，我有个小小的请求。”
“什么请求，你尽管说！”
“你想啊，小雪是我的女儿 ，我的性子你是最清楚的了，我绝不会愿意为了当宗主而放弃自由自在的生活……”
绯看着穆凌说到，神色异常认真：“所以，凌，要是哪一天，小雪不想当宗主了，随她去，好吗？”
“这是自然……”穆凌点头。
“嗯，好了，这里终究是幽冥之地，你不能久留，快去吧……”
穆凌终究还是不舍，说道：“这次我是误入冥界才见到你，我要是走了，要何时才能再见到你……”
话未说完，绯笑着用一根手指放在穆凌嘴上，随后轻声说道：
“不用担心，我会等你。我们……下一世再相见吧……”
话音未落，绯一掌向着穆凌的胸口拍出，穆凌只感到自己突然腾空而起，随后又是一阵天旋地转……
穆凌猛然睁开眼，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。回想刚刚的经历，一时竟恍如隔世。恍惚失神间，眼泪又不知不觉又爬上了眼角……
“醒了吗？感觉怎么样？”一句陌生的少年音传来，把穆凌吓了一跳。穆凌想要起身，四肢却像灌了铅一样根本无法动弹。
“不要乱动，你刚从昏迷中醒来，还虚弱得很呢。”
穆凌转头，看到了声音的主人——一个白衣白发的少年，正坐在床边，面色平静，眼眉低垂。穆凌仔细一瞧，这少年甚是奇特，看似年纪尚小，浑身却散发着与之不匹配的古老气息。在仔细一看，这少年的白袍上，似有隐隐的花纹……
“你……你是谁？”穆凌吃力地张开嘴唇，用近乎嘶哑的声音问道，“沐雪……沐雪怎么样了……”
“好了，你少说些话，我来跟你解释。”
夙瞳在穆凌身旁，将事情的经过娓娓道来，包括自己不知为何突然苏醒，撞见沐雪差点被害的一幕，然后揪出幕后主使三长老，最后解散天狐宗等等。穆凌静静地听着，不知是不是这么多事一时难以消化，始终一言不发。
“所以……您是天狐宗第九代宗主夙瞳大人？”
“正是。”
“竟是如此年轻……令人惊叹。”穆凌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夙瞳。
“我在冰窟中，不吃不喝沉睡近四百年，模样未变也在情理之中。”夙瞳苦笑。
“哈哈，也是。另外，还得多谢您……救下小女沐雪，多谢。”
“这是我应做的。”
“天狐宗……也解散了？”
“是的，至于原因和后续，我也说过了。”
随后穆凌沉默了许久，然后竟释然一笑：“也好，恐是天命所定啊……我唯一还不明白的地方，就是沐雪为何会被雪兔一族掳走，明明是半夜，有那么多守卫……”
“关于这个，你可以看看这个。”
夙瞳拿出雪纹给沐雪的信给了穆凌，穆凌打开信，只见上面写着：
城主慕容胧月亲启：
城主贵安。近来天狐宗宗主身体欠佳，欲提前传位于少宗主，然少宗主尚年幼，难当宗主之位，众长老亦心怀鬼胎，大有虎视眈眈夺权之意，情况实属危急。望城主不吝拨冗，替在下照料少宗主沐雪少时，待天狐宗内乱平息，在下再前来迎回少宗主。
雪纹
“所以……是雪纹看出了天狐宗中长老有夺权之心，为了保护沐雪，拖延传位的时间，所以想将沐雪送到雪仪城，结果不巧沐雪正好被雪兔半道劫走？”
“恐怕正是如此。”
“这么一来，雪纹本是天狐宗中的忠正之士，真是可惜了……”穆凌叹道。
“是啊，雪纹……我已安排人厚葬了。不过说起来我反倒很好奇，你为何要急着传位给沐雪呢？”
“……”穆凌一时语塞。
夙瞳冰蓝色的眼眸凝视着穆凌的头发和容貌，像是已经看出了端倪。
“果然，你的力量……是燃烧生机换来的吧？”
穆凌长叹一口气，轻声说道：“是。近百年前，机缘巧合之下，我偶然悟得燃命之法。在这里，力量就是一切，为了坐稳宗主的位子，我不得不常用这燃命之法临时增加力量。如今我能感到，我的大限将至，若是我就这样走了，留下沐雪尚小，如何能在此地生存下去？我必须让沐雪继承宗主之位，只有权利，才能保护弱者……”
“可是权利也会被他人觊觎和夺走。”夙瞳冷冷地说道，“权势于人，正如逆风秉烛，久之必有烧手之患。你身居宗主之位太久，已然被宗主之位所蒙蔽。若是你早些放弃宗主之位，带沐雪去无人打扰的地方，反倒能平静地生活。而且，不需要再用燃命之法，你也不会衰老得如此之快了。”
“您教训得是……”穆凌低头道，面庞略显苍老，但却像是小孩子做错了事一样低着头。
“罢了罢了，如果从现在开始停用燃命之法，那你至少还有几十年可活，好好珍惜吧。之前的事也就到此为止。”夙瞳舒了口气，“接下来，我有点事想请教……”
夙瞳掏出了茶馆狼婆婆给的钱币，递到穆凌眼前。
“不知这枚钱币是何年代的，哪个地方的？”
“这个……我也不认识。”穆凌看着夙瞳手中古铜色的钱币，一时也觉得陌生。这钱币微微有些锈蚀，钱币上有着神秘的蝴蝶花纹。“莫不是这钱币年代太久了？”
夙瞳轻笑说道：“惭愧，恰恰相反，这钱币的历史，断不超过四百年。不巧这四百年我一直在沉睡，这钱币我反倒不认识了。”
“是吗……”穆凌略显尴尬。“既是如此，我也没法帮上忙了。不过我想夙瞳大人可以去拜访一下雪仪城城主慕容胧月，她修为有五百余年，定是认识此钱币的。”
“好，既然如此，我尽快动身去问问。”
“夙瞳大人，不知当不当问，这钱币于您有何特别的意义，您这么着急打听？”穆凌看到夙瞳一幅急忙要走的样子，不禁问道。
“我在找一个很重要的人，这枚钱币，是我为数不多的线索之一。”夙瞳低头注视着这枚钱币，眼神中突然多了几分沉重。
“这样啊……那大人要是找到了线索，之后又打算怎么办？”
“自当不辞万里，前去追寻。”
“也就是说，您可能要出远门了？”
“是。更何况，我再次醒来的消息恐怕已经传遍妖界，不管是不怀好意，还是有求于我的妖怪，恐怕已经蠢蠢欲动。天狐宗已不可久留。”
“这样啊……既然如此，在下有个不情之请。”
说到这里，穆凌顿了顿。
沐雪会跟着雪纹出城，说明在沐雪心里，她果然还是不喜欢当什么宗主吧……穆凌默默想到。
“——凌，要是哪一天，小雪不想当宗主了，随她去，好吗？”
穆凌长出一口气，像是下定了莫大的决心。
“在下，想请您收小女为徒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