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章柒 聚散
丝丝缕缕的金色阳光穿透晨雾，天狐城在冷清的空气中又一次苏醒。
昨夜的雪，纷纷扬扬下了半夜，让整个天狐城的屋顶和街道都盖上了一层厚厚的雪白。早起的妖精们走出自家店门，开始打扫门口的积雪。氤氲的雾气中，天狐城依旧散发着生机。
“哈~哈~”一个小药童蹲在医馆门口，一边对冻僵了的手哈着气，一边使劲地搓着手。想让自己暖和些。
“真是的，明明已经立春了，怎么还是这么冷啊……”小药童嘟囔道，“师父也真是的，这么冷的天，连扫把都拿不住，还扫什么雪啊……”
小药童挪了挪被冻麻的身子，然后看着天空微明的天空发呆。话说回来，今天怎么没看到巡逻的天狐宗大人们……该不会天太冷了，他们都不来了吧。
正当此时，远处一个身影跑了过来，小药童定眼一看，原来是自己的师弟。他比自己起得还要早，每天都去药材商那里补药材。此刻他慌慌张张地跑过来，身上的背篓抖得厉害，几乎下一秒里面的药材就会飞将出来，撒满一路。
“不好了，不好了！”小师弟气喘吁吁地说道，“天狐宗没了，天狐宗解散了！”
“啥？你别瞎说，明明昨天还好好的……”
“就是昨晚解散的，我是听那个药材商说的。据他说，昨晚夙瞳，就是那个第九任天狐宗宗主回来了，是他下令解散了天狐宗……”
“啪！”小师弟话音未落，头上已挨了一扇。抬头一看原来是师父——医馆的犬妖老先生，此刻正满脸愠色地看着两个小家伙。
“叫你们扫雪买药，怎么谈论起这些来了？这是你们该管的吗？”
“师，师父……”小师弟被老先生一教训，瞬间没了声。
“师父，所以天狐宗真的解散了吗？”还是大徒弟胆子大，直截了当地问道。
“看城里的流言，多半是真的了……而且，想必天狐城的下一任主人也早已有了。”老先生摸了摸胡子，看向远处，若有所思。
“那师父，夙瞳回来的事，也是真的喽？”
“没大没小，要叫夙瞳大人！”老先生瞪了大徒弟一眼，接着说道，“根据史书，夙瞳大人早在四百年前就已身陨……但夙瞳大人神通广大，就算真的死而复生我也可以相信……”
“这么说，师父你认识夙瞳？”
“为师只在当年夙瞳大人刚继位，随天狐宗众人巡查天狐城时见过一面。彼时的夙瞳大人，着宗主之袍立于高处，仙袂飘动，身怀九尾，气度非凡……我并不了解夙瞳大人的实力，但我必须承认，夙瞳大人，是我见过最强大，最神秘，最可敬，也最可怖的妖怪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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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狐宗，宗门仓库。
有许多天狐宗弟子在这里忙着处理天狐宗的遗物。有用的就整理好用箱子装好放回原处，没用的就封入箱子中，再埋入地下。最引人瞩目的是天狐宗大殿上的沙漏，虽然照理来说已然无用，但弟子们还是将其小心拆下，搬到了仓库里妥善保存。毕竟，这是象征着天狐宗使命的最重要的东西。
在天狐宗别处，同样是相似的场面。有的弟子负责打扫，有的负责整理，有的负责拆卸，一切秩序井然。弟子们将东西搬进搬出，分装打包，高效而有序。
原本，天狐宗失了宗主，本应群龙无首，乱作一团。但有夙瞳坐镇，天狐宗上下无不俯首领命。只消半晌，偌大的仓库已经整理好。
“辛苦你们了。记得转告其他弟子，取回你们的私人物品，然后你们就可以走了。”夙瞳对眼前的弟子们致意道。而在场的弟子，无不面面相觑，纷纷叹惋——在他们看来，夙瞳绝对当得起宗主一职，而夙瞳的到来也让所有的弟子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凝聚与团结。他们头一次体会到，自己真正作为天狐宗的一份子。只是可惜，这也是唯一一次了。
“各位不必惋惜。”夙瞳看出了众弟子的忧伤，说道，“天狐宗的职责已经结束，各位也尽到了身为天狐宗弟子的责任。现在戾气之患已无，妖界已经不需要天狐宗，天狐宗自然也就不需要存在了。各位失去了天狐宗弟子的身份，但却收获了自由之身。现在，做你们想做的事情去吧。”
言毕，夙瞳转身回到仓库内，只留下徘徊的弟子们。
弟子们彼此告别，感叹良久，随后陆续散去了。
回到仓库的夙瞳，来到了仓库里堆放宗主遗物的地方——是的，这里也有自己的遗物。夙瞳要找的，是自己四百年前的佩剑。昨晚招来的剑，是天狐宗宗主的佩剑，却不是自己的。夙瞳在四百年前有自己的佩剑，其名“雪舌”。在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，雪舌也许就静静躺在这堆遗物里吧……
窗外一片寂静，阳光照在屋顶未化的白雪上，散射出闪亮的光辉。夙瞳搬开一个又一个箱子，最终看到了一个细长的，落满灰尘的匣子。
夙瞳心头微动，轻轻拂去了匣子表面的灰尘，然后缓缓打开了匣子。漫长的岁月，让匣子已经有些腐朽了，匣子的盖子在打开的时候落下了些许细碎的木屑。
一把有着纯黑剑鞘的佩剑静静躺在匣子里，这正是夙瞳的佩剑，雪舌。夙瞳伸手握住剑鞘，在指尖接触剑鞘的一瞬间，一阵悸动如同电流般从指尖传到夙瞳的心中。
不知不觉，自己的剑已经再此沉睡了快四百年了。
夙瞳拿起雪舌，深吸一口气，将剑身缓缓拉出剑鞘。一寸寸奇异的半透明白色剑刃逐渐显现出来。剑刃出窍，立刻散发出一种奇异的气场，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在嗡嗡作响。夙瞳拔出剑刃，却发现剑刃只有一半。而另一半剑刃缓缓从剑鞘中滑落，然后深深插入了地板。失去了剑柄的剑刃依旧在散发着微微的光亮，仿佛一条奇异的冰一般。
夙瞳愣了一下，随后叹了口气。是啊，自己竟然忘记了，雪舌早已在四百年前与戾气那一战中就断掉了。也怪不得昨夜雪舌没有回应自己的召唤。
夙瞳低头回想当时的场景：自己拼尽全力，将全部力量汇入雪舌，对戾气的化身斩出了那一剑。在致命的余波中，自己将雪舌插入地面，想要稳住身体，但雪舌却毫无征兆地“咔”一声断成两截……
“看来，你也到极限了。”夙瞳无奈地摇摇头，将剑刃装回剑鞘，随后默默将剑放回原处。
你就继续在此沉睡吧，这里……也算是个好的归宿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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夙瞳出了仓库后，便奔后山而去。在天狐山上，有一处静谧的平台，平台边长着一株孤零零的桃树。在这样寒冷的天，桃树的树枝上没有一片叶子，枯萎的枝干仿佛早已失去了生命。
夙瞳将手掌覆于树干之上，一阵妖力随着掌心的法阵流入树干之中。不多时，只见桃树抽芽开花，粉红的花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了满树。有不少的花瓣从枝头掉落，在暖阳之下如同小小的粉蝶般在空中起舞。
“出来吧，没想到你会一直跟到这里来。”夙瞳轻声说道。
“还不错，到底还是天狐宗宗主，能够看穿我的伪装。”一个身影自虚无中显现，是雪兔首领碧落，他脱去了银色的盔甲，转而穿上了轻便的薄衫，碧绿的眼眸中却是不变的傲气与轻佻。
“所以，你尾随我这么久，是为了什么？”
“历史上死于四百年前的天狐宗宗主夙瞳，如今却离奇地复活，这很难不让人好奇。而且，作为天狐宗权力的接替者，我很难不对你保持关注。”碧落来到夙瞳身边，幽幽地说道。
“我不是什么掌权者，天狐宗早已解散，你也看到了。”
“你应该知道，我之所以与天狐宗开战，就是想要接替你们权力。而现在你却将天狐宗直接解散，你这么做不就是默认了我能直接来接替天狐宗的权利了吗？”
夙瞳沉默了片刻之后，在桃树旁缓缓坐下，轻声说道：“你可以这么认为。我解散天狐宗固然有着许多原因，戾气之患已无，天狐宗的职责业已完成，而天狐宗内部已然腐朽，必定会被取代。就算我不解散天狐宗，想必你也会在不久后彻底攻下天狐城，然后取而代之吧。既然如此，不如选择和平一些的方式。”
“你就没有想过自己带领天狐宗与我对抗，然后再次振兴天狐宗？”
“我说过了，戾气之患已无，天狐宗职责已尽，已经没有存在的理由。而且在四百年前，我也已经当够了宗主了。”夙瞳看向碧落，语气平静中带着一丝无奈，“更何况，就凭如今的我，打起来也不是你的对手。”
“哼，很好，你比那群老东西要识趣得多——不对，或许你更老一些……算了算了，不管怎样，我马上就会来接手天狐山一带的管辖的。”
“你是雪兔一族如今的掌权者，听说在你的带领下雪兔一族如此强势，我想你也有足够的能力治理好天狐山。希望……我做出了正确的选择。”
“夙瞳前辈，你确实是一个明智的妖怪。”碧落凑近夙瞳，冷冷地说道，“不过你必须得认清，不是你做出了选择，而是你别无选择。”
夙瞳无言，依旧平静地看着碧落。
“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，这也是作为天狐山的新任掌权者必须要关心的。我问你，你真的确定戾气之灾不会再来了？”
夙瞳的拳头微微收紧，犹豫了片刻过后，看着碧落坚定地说道：
“是的，我可以保证，戾气绝不会再重现于世了。”
看着夙瞳那深不见底的眼眸，碧落叹了口气：“罢了，我就当相信你的判断了。不过，对抗戾气之灾的准备我还是会做，正所谓有备无患。”
“那么再会了，夙瞳前辈。我也该去准备权力交接之事了。”碧落说罢，意欲转身离去。夙瞳则默默抬头，看着满树桃花。
“哦，对了，差点忘了。”碧落突然想起了什么，随意一抬手，一个信封从他手中飞出，随后飘落到夙瞳面前，“这是我们从那个小家伙身上搜到的信，是雪纹写给雪仪城城主慕容珑月的，也没写什么有用的东西，给你留着吧。”说罢，碧落便头也不回地远去了。
夙瞳静静捡起信封，信封小小的，正好适合藏在衣服里。信封已经被拆开，也许是碧落曾以为这是什么重要的情报，因而拆开看了。
这里面或许确实没什么重要的事。但这也许是雪纹留给沐雪最后的遗物了……夙瞳这么想着，将这信小心地收好。
这时，一句话从尚未远去的碧落那里飘来，不知是自言自语，还是故意说给夙瞳听的。
“呵，宗主夙瞳……不过尔尔。”
夙瞳心头一颤，忍不住抬头看向碧落离去的背影。碧落没有回头，但却让夙瞳原本平静如水的心如同投入了石头般泛起了波澜。
碧落昨夜定是一直在暗处观察自己与三大长老的交手。自己昨夜看似轻松制服了三名长老，实则是全靠出其不意的妖术与奇袭得胜的。单轮妖力，自己确实比不过三位长老。而碧落也正是看出了自己手段多，但妖力薄弱的事实，因此才不把自己放在眼里。
悲哀？愠怒？不甘？夙瞳心中五味杂陈。四百年前，自己曾经强大过，但四百年后，自己所能支配的力量，也就这种程度了。
到头来，依旧如此……无力。
罢了。夙瞳摇摇头，从失神的状态中摆脱出来。就当这也是……代价的一部分吧。
夙瞳看看天，时间差不多，该去见见沐雪父女二人了。